对于可持续棕榈油圆桌倡议（RSPO）来说，欧洲与美国目前已是成熟市场，这些市场有超过九成的进口棕榈油获得RSPO可持续棕榈油认证。相较下，RSPO在中国这个新兴市场提高企业对可持续棕榈油认证接受度的工作，更为艰难；该组织在过去十年也一直正视并尝试突破这项挑战。
目前，中国还没有出台类似《欧盟零毁林法案》（EU Deforestation Regulation）这类专门归管棕榈油可持续性要求的法规。RSPO中国区负责人方立锋指出，国内企业对政府释出的政策信号较为敏感，在没有类似法规出台之前，在中国想要提升企业对可持续棕榈油认证的意识就需要花比较多时间。
方立锋说：“如果没有明确、积极的政策信号，企业过去的反馈大多数是：我们没有看到国家具体要求我们去做这块工作。”
中国是全球第二大棕榈油进口国，但可持续认证棕榈油使用率约为9%。
方立锋在专访中总结了RSPO在中国深耕十年的经验，并提出RSPO对中国市场的展望。图源：RSPO
然而，方立锋在接受Eco-Business专访时指出，在过去一年里，越来越多中国企业开始主动在国内市场中树立领导地位，并希望在构建全球绿色价值链中发挥引领作用。这一趋势与中国整体市场的发展方向一致。为满足投资者需求，企业正逐步落实与调整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ESG）方面的政策。中国的三大证券交易所目前对ESG报告和可持续发展相关信息披露提出了更为严格的要求，这也影响着中国企业的决策方向。
方立锋说：“我们在与企业沟通时获得明确信号，他们都意识到并认为可持续发展是长远必须做的工作，越早做好准备，赢得机遇的几率更高。”
目前，中国拥有近500家RSPO成员，每年消费近50万吨经认证的可持续棕榈油。方立锋观察说，中国关于可持续采购的意识与企业承诺也不断上升。
本周，RSPO在风景如画的桂林召开年度中国论坛，讨论中国一些政策方向如何引导企业在棕榈油采购中采取最佳实践。在此次专访中，方立锋分享了他对RSPO在中国市场工作的更多观察与反思。
泰国曼谷RSPO圆桌论坛上，RSPO成员伊利与棕榈油供应商益海嘉里、邦吉（Bunge）和嘉吉（Cargill）三大战略合作方签署了可持续棕榈油的采购协议。图源：RSPO
今年是RSPO在中国开展工作的第10年。聚焦近期发展，您认为这段时间里，RSPO实现了哪些重大里程碑？
自RSPO北京代表处于2015年成立后，我们看到最显著的进展是RSPO成员数量的增加以及RSPO认证可持续棕榈油采购的增长。与当初刚成立时的大约50家企业成员相比，截至2025年5月底，RSPO中国成员数量已增加至480家，当中也有一些知名企业，且涵盖加工贸易、生产制造、零售等整个棕榈油生产价值链。中国市场具有代表性的核心品牌企业也加入其中，如中粮集团、益海嘉里、伊利、上海家化、珀莱雅和格力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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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与企业沟通时获得明确信号，他们都意识到并认为可持续发展是长远必须做的工作，越早做好准备，赢得机遇的几率更高。
经过多年的努力，及随着成员的增加，最新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底，RSPO认证的可持续棕榈油采购量已接近50万吨，相当于同年棕榈油总采购量的8.7%。我们一开始在中国开展工作时，采购量仅不到一个百分点，因此这是一个非常可喜的进展。产品获得RSPO认证的企业到去年底也超过350家。这些成员带动了整个市场，而中国市场在可持续棕榈油领域的地位和影响力也已经显著提升。
在这个成就之上，我们也看到典型的企业案例涌现。前些年，中国企业主要更受欧美国际品牌或客户要求推动，作为供应商参与到全球的可持续供应链中。但现在我们看到中国一些本土品牌甚至是头部企业成为RSPO重要的成员，一些关键的合作案例也出现了。
例如，去年，在泰国曼谷的RSPO全球圆桌会议上，RSPO成员伊利就与棕榈油供应商益海嘉里、邦吉（Bunge）和嘉吉（Cargill）三大战略合作方签署了可持续棕榈油的采购协议，推动以RSPO认证可持续棕榈油的贸易和进口。这是我们首次看到一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品牌或买家与供应商一同促成的集体行动，也为全球食品企业树立了典型的合作范例。对此，我们当时在全球范围也得到了很好的回响。
这也是延续中的进程，伊利首批采购的、获得身份保持（identity-preserved, IP）级别RSPO认证的750吨可持续棕榈油于去年11月顺利抵达上海港，也标志着该集团以及中国市场的重要里程碑。不论是可持续运营或可追溯性，伊利在整个中国市场和全球市场都展现了非常大的雄心。IP级别的认证是RSPO认证中最高级别，除了对原材料的要求，由于与伊利合作的益海嘉里在上海的工厂也是第一家获得IP级别认证的工厂，这类型的合作也为打造中国在供应IP级别可持续棕榈油的基础设施提供了范例。除了食品业之外，中国日化行业领域的上市企业如上海家化和珀莱雅也都在可持续棕榈油采购方面取得良好进展。中国的企业已经展现出领导力。
最后，随着RSPO近些年来逐步调整定位，突出其希望构建与增强国际合作伙伴关系的愿景，中国方面的工作也朝这方向迈进。RSPO成立中国办事处以来，不断深化与合作伙伴方的关系，并搭建了提供各方探讨可持续棕榈油议题的重要平台。
这次的桂林论坛是我们在中国举办的第9届论坛，而自2016年开始，我们每年都与过去就在培育可持续棕榈油发展理念的单位，如中国食品土畜进出口商会、世界自然基金会（瑞士）北京代表处（WWF China）等，一起展开这项工作，召集供应链里的成员与非成员企业、其它商会、政府部门机构、科研与认证机构等，探讨相关议题。这目前是中国在可持续棕榈油方面最大的平台。
RSPO于2018年也与中国食品土畜进出口商会和WWF China发起“中国可持续棕榈油倡议”（CSPOA），将之推动为主流。我们希望一些在可持续棕榈油供应链中做得比较优秀的企业，以及长期推动这项议题发展的机构，包括金融与认证机构、非政府组织等，都能共同推广议题在中国的发展。CSPOA目前已经有26个成员。
过去10年，RSPO在中国的工作受到过哪些外部因素的推动或阻挠？
影响较为深刻的有冠病疫情、中美贸易战，以及一些国际地缘冲突等；2022年，印尼对出口棕榈油产品实施的短暂禁令也让人印象较深刻。
此外，长期以来不断加剧的气候变化影响也影响中国棕榈油的进口和使用。
在疫情期间，尤其是各城市受封城管制影响时，许多工厂都面临没有出口订单、生产线停工的困境。出口禁令则会直接影响棕榈油价格。当时我们和全球市场一样，线下活动无法推进，但我们专注于在网上进行企业成员的能力建设，介绍RSPO的流程和理念等。
这两年，大家也观察到中国经济整体增速正在放缓。这对棕榈油的影响挺明显的；棕榈油进口总量2024年就降到历来最低水平，只有400多万吨。去年下半年以来，棕榈油的价格一直维持在相当高的水平，甚至超过大豆，而两种产品还是存在替换因素，这势必会影响棕榈油的进口量。
尽管不同企业的感知力和承受能力不同，这些因素的交织都影响RSPO的成员企业；他们也都要去适应法规的变化。不过，毋庸置疑的是，可持续棕榈油的供应链是有韧性的，可持续发展议题的延伸也是长远趋势，其蕴含的机遇多于挑战。我们在与企业沟通时获得明确信号，他们都意识到并认为可持续发展是长远必须做的工作，越早做好准备，赢得机遇的几率更高。
IP级别RSPO认证可持续棕榈油抵港是RSPO的里程碑之一。您认为推动企业追求更高级别认证的推动力是什么？我们为何在近几年开始看到典型成员企业案例的出现？
RSPO目前有480家成员企业，而老实说，供应全球跨国品牌原材料或为其代工厂、贸易商、分销商、供应链中小型企业占大多数，约有300家左右。这是相当高的比率。
像伊利这样的案例，我们则在近一年才开始看到。从我个人与他们的接触了解到，伊利很早就关注到可持续棕榈油发展议题，而他们在2019年起参加RSPO中国论坛与CSPOA的活动，并且于2022年底加入，成为RSPO成员。
不同企业的内部进程或工作推动的节奏都不一样，但其中一个最为明显的驱动因素是全球目前对可持续战略以及环境、社会和治理（Environmental, social and governance，简称ESG）标准的要求。中国三大交易所以及财政部对ESG报告和可持续披露方面的要求变得严谨，也是驱动因素。更多中国企业想要成为行业内可持续发展的领导者，制定可持续的供应链政策与采购目标，以满足境外投资者的关切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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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为何政策没有明确或细化呢？中国虽然是棕榈油商品的第二大消费进口国，但以整体经济消费与发展议程来看，棕榈油与大豆比较，重要性却没那么大。
根据我的观察和分析，2021年，在于格拉斯哥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6次缔约方会议（简称COP26气候会议）上，中国领导人、国家主席习近平于其他国家领导人一同签署的《关于森林和土地利用的格拉斯哥领导人宣言》，也是非常大的、积极的信号。中国表明了它将参与到全球的气候治理，展现了中国对于停止毁林、土地退化的姿态。近一两年来，我们看到在中国与美国、欧盟、巴西等关于气候变化的讨论中，森林保护相关的议题都被放进去。因此，我认为，政策信号也扮演重要作用，这些信号都可以被反馈到企业端那里去，影响企业的决策。
在可持续棕榈油发展方面，RSPO还希望看到哪些政策信号与调整？
中国目前还没有看到类似《欧盟零毁林法案》（EU Deforestation Regulation）这类专门归管棕榈油可持续性要求的法规。与欧美这些可持续棕榈油已占90%的成熟市场相比，中国还算新兴市场。在中国想要推进政策并看到政策的落地执行也必须花非常多时间。
在格拉斯哥领导人宣言的基础上，RSPO目前正积极参与中国全球绿色价值链；早在2021年中国生态环境部制定绿色价值链战略框架等相关政策时，RSPO也已在积极参与。我们希望充分发挥我们作为国际可持续棕榈油标准认证机构的能力，特别是依靠我们在棕榈油方面的经验，支持战略政策的制定。不过，尽管政府部门做了大量工作，国际非政府组织也参与到其中，进行相关的研究项目等，我们目前为止还未看到非常具体的政策出台。
我认为，中国市场内，企业的风险驱动因素与欧美市场有些不一样。欧美市场主要风险规避的驱动因素与企业希望维护声誉密切相关，更多压力是由下而上并来自于消费者与非政府组织。中国企业则对政策信号更加敏感。如果没有明确、积极的政策信号，企业的反馈大多数是：我们没有看到国家具体要求我们去做这块工作。这也是RSPO要不断提升可持续棕榈油认证市场占比的主要挑战。
那么，为何政策没有明确或细化呢？中国虽然是棕榈油商品的第二大消费进口国，进口量达500至700万吨，但以整体经济消费与发展议程来看，棕榈油与大豆比较，重要性却没那么大。在RSPO希望推动相关议题时，我们经常找不到相应对接的政府部门，而这在中国是关键。因此，要在这方面取得一些进展，我相信就必须先有机制的建设，确保一些政策研究专题或行动方面有专有部门负责。
此次在桂林举行的RSPO中国论坛其中将探讨如何连接供需。您认为中国这个棕榈商品大消费国应与棕榈油生产国家建立怎样的合作关系？中国在整体供应链内能扮演怎样的角色？
此次我们邀请了来自马来西亚、印尼、泰国的生产方代表与RSPO中国成员企业对话。这是RSPO中国论坛上首次有这样的讨论。我们认为，企业之间积极的行动可以推动可持续棕榈油供应链的建设与发展。例如，伊利获最近抵港的IP级别认证棕榈油由益海嘉里供应，源头就是一家它在马来西亚的工厂。因此，行业领军企业的合作很大程度也可以推动双边合作。
此外，我们认为，在双边政府贸易协定中，如果能在协定中将可持续标准认证或可持续贸易立为其一目标，可有效推动国家之间在可持续棕榈油发展方面的合作。作为消费国，中国市场释放可持续采购信号，将有助于推动可持续棕榈油的发展。在这方面，2022年，中国商务部和印尼政府部门在双面贸易推进活动上，推进了棕榈油的可持续贸易。中国食品土畜进出口商会和马来西亚棕榈油委员会（Malaysian Palm Oil Council，简称MPOC）也签署合作谅解备忘录，提高棕榈油的可持续性和供应链的稳定性。对于像印尼这样的市场而言，过去棕榈油一直被视为其国内生产里的贡献要素，但这两年我们也可以看到，可持续棕榈油发展议题也被纳入双边贸易推进工作中。这是RSPO乐见的进展。
至于中国是否可以更直接参与和投资国外的棕榈油生产工作，大约10多年前，我们确实在“农业走出去”等类似政策下，看到一些中国企业在印尼开辟种植园等，但近几年这类项目就不多。不过，无论是农业走出去，或能源开发项目与一带一路倡议项目等，如果中国在与目标国家如东南亚国家、非洲国家、拉美国家等合作时，能将可持续发展原则纳入到其投资项目，相信可以发挥负责任投资的理念，拓展中国重视可持续贸易的形象。
桂林论坛还有其它的新尝试吗？
往年半天的活动，这次会扩展到全天论坛。我们邀请了讲者分享如何在双边贸易中将可持续贸易原则融入相关协定。
我们也看到不少企业如今做出可持续棕榈油采购等相关承诺，它们也设定了一些目标，对于可持续性和追溯性都有了更多的要求，这是之前可能没有的。因此，我们此次论坛也将聚焦能力建设，为企业介绍除了RSPO标准认证以外的其它供应链管理工具和供应链创新管理方案。
中美贸易战和欧盟相关政策的变动与落实，如何影响RSPO的工作和可持续棕榈油进出口消费的整体趋势？
纵观主要消费市场的法规，来自欧盟的要求多一些。EUDR今年底开始实施要求，欧盟的企业可持续发展报告指令（Corporate Sustainability Reporting Directive, 简称CSRD) 对于欧盟上市企业关键信息披露的要求也会纳入供应链相关的合规要求。随规的要求和市场需求日益严格，将继续牵动中国供应商参与全球供应链转型，企业必须不断提高自己的尽职管理和透明度要求。
一些头部企业或许不是棕榈油商品供应商，也没有出口欧美市场的需求，但它还是会考量如何维持其在国内某行业头部企业的地位，或者去争取在全球成为领头前三或前五的企业。为了与国际同行对标，这些企业就会制定相应的政策，我们也会看到同侪效应发挥作用。
RSPO中国下来有何目标或展望？
我们整体的战略不会有很大的变化，但RSPO在中国8.7%的认证比例还是与成熟市场有很大差距，所以我们会希望不断提升这个比例。中国市场消费者对可持续棕榈油的意识也还未到成熟阶段，这方面我们也会去继续推动，并继续推动整体市场的转型。
此外，我们会继续推动典型案例，因为各个行业有像伊利这样的案例出现，可持续棕榈油发展才能成为业内常态，企业推动可持续采购必须成为标准动作；我们也必须吸引更多棕榈油使用量较大的大户或头部企业。RSPO也会继续深化与关键合作伙伴的合作，打造标杆案例。
去年于曼谷举行的RSPO圆桌论坛吸引了10多位中国成员企业和合作伙伴代表参加，是最多中国代表参与的一届。因此，RSPO下来也会继续促进中国和产地国双边贸易的对接，希望不断去打造中国在可持续棕榈油发展这项议题上的领导力，展现中国市场进展，助力全球可持续棕榈油发展。中国可以也应该承担这样的角色。
为确保信息清晰、内容精简，本篇采访内容已经过编辑。
第九届RSPO中国论坛于2025年7月9日在中国桂林举行，Eco-Business将从现场带来第一手报道。请在此关注我们的持续报道与跟进。
